正文  第四章 君子之诺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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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诺千金,死无背弃。)
    “原来如此……”风析虽然不知道他口中的“我们那里”是哪里,但权利与金钱的诱惑总没什么太大差别。何况江湖上也有黑白二道,各门各派之间的争斗更是不绝于耳,风析看着眼前的人,那一身的伤,唏嘘不已。他起身走向一旁的暗柜,轻轻一推就有内格弹出。他选了两瓶药和一卷白净的布,又拧了一块半湿的毛巾然后转身拿起了桌上立秋已经备好的酒,倒了点在毛巾上,才又重新坐回床沿。他仔细将施文然手上那道又深又长的伤口上的血污擦干净,酒精一碰上已经化开的伤口,那抽痛钻心的令施文然紧紧咬住下唇。风析看了他一眼,倒了其中一瓶的药在他的伤处,是淡黄色的粉末,味道有点刺鼻,不过比起酒遇伤口的疼痛,倒真是好很多。然后另一瓶白色的粉随即洒上,最后风析抖开那卷白布,一圈圈绕着伤口紧紧缠住。
    看着他一连串的动作,施文然很是感激,等他全部做完后谢道,“多谢了。”
    “不用客气。”风析将他手放回床沿,看了他很久,有很多想法很多念头一刹那全部涌上了心头。
    他在考虑之后该怎么办。
    因为这个人不是纹染,不是他们的纹染,也就是说明纹染真的已经死了。
    死……这个字让风析毛骨悚然,因为这个字很有可能代表了另一个人的疯。
    这让风析很为难,非常为难。
    “那么……你有什么打算?”思忖良久,风析计上心头。因为不管自己怎么想,也必须先探听一下他的打算才好决定下一步。风析忽然有点痛恨自己什么都去算计以下的习惯。如果可以,他并不想设计和利用这个孩子。
    “什么打算……”施文然抿起唇角,表情很懊恼,似乎是对不可知的未来有点没有方向。“我不知道……我现在只想赶紧把这该死的刀拔了,如果还有命,就要找到他。”所以其他的事都可以放下,何况今后也不是靠打算就能行得通的。施文然觉得很倒霉,虽然逃脱了追杀,但是比起这种陌生又无处着手的环境,他倒宁愿继续被追杀。毕竟能掌控总比茫然无措要来得好。至少对什么都有个把握。
    而现在这种尴尬的局面是他最讨厌的。
    “你怎么找?”风析暗暗心叹,这个想法恰恰是自己最想听到的。只是一想到这个少年以后要面对的,又不禁感慨,他觉得自己有点残忍了。
    “……”一句话问到了施文然心里。是啊,怎么找?他拿什么找?就算这刀顺利拔了,他侥幸活了,茫茫人海怎么找?先不去管是不是人生地不熟,根本就没有任何东西能支持他去找。难道一个个人去问?一条条路去走?不不,施文然在心底摇头。于是他将此刻所有的一切全部联系起来,无奈发现,似乎只有眼前这个人能够帮他。
    怎么办?要求他吗?他已经帮了自己不少了,没见死不救已经是自己的造化了,难道还要去奢望别人再出手相救吗?施文然满心歉意,却压根儿没有想到,自己之所以能够躺在这并不是风析大发慈悲,而完全是靠了自己这张脸。而他心心念念要找的楼挽风也是这个人一手丢下的,不,其实自己就是这个人从楼挽风手中抢下的。可以说,风析根本就是促使两人分开的始作俑者。
    “我可以帮你。”就在施文然左右为难的出神时,风析假心假意地提出了个建议。当看到施文然眼睛霎时明亮那一刻,他心底的罪恶感又深了一分。罢了……若以后有补偿的机会,他风析定当全心全意。但至少现在,为了那个人,就让他罪恶个彻底吧……
    “我帮你去找你的朋友。但是,我希望你能为我做一件事。”我希望你能帮我做一件事。虽然这件事也许让你生不如死,就当是我风析欠你一次,就当是我风析不仁一次,我都希望你能应承下来。
    风析没有将之后的话说出来,面露不忍,只是等待施文然的回应。但同时他也肯定了一点,即使施文然拒绝,他仍然会去帮他找那个孩子。
    他只是在赌施文然的一念之仁和待人之诚。
    “我答应。”而出乎意料地,施文然几乎连考虑都没有,眼睛亮亮的,似乎无限希望都蕴涵在了里面,掩不住的欣喜让风析一楞之后更觉愧疚。
    施文然简直无法想象,自己难以开口的事风析居然会主动提出来。他觉得这是从醒过来到现在能让唯一值得庆幸的事了。于是轻轻扯着风析的袖子,想再确定一下。
    “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肯帮我去找他?”
    “恩,是的。”似乎是被他那阵欢喜影响,风析轻呵了口气问他,“你都不知道我要你做什么事,就答应了?”
    “你要我现在死都可以,那我还有什么可以拒绝的?”施文然反问。对他而言,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要尽快找到楼挽风,其他什么都不重要。风析有点动容,软言劝道,“可是也许这件事很难,很累,会受伤……甚至可能见不到你的朋友,你要忍受很多,你也同意吗?”越说越有些不忍心了,风析竟脱口而出,“即使你不答应,也许我还是会帮你去找你朋友,你都同意吗?”
    风析觉得这有点不像自己的作风了。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么轻易就将底牌掀了出来,但他就是克制不住了,很奇怪,那种义无返顾的情义让他狠不下心去选择理性。
    施文然扯着他袖子的手紧了紧,看着他的脸,却没有一点动摇,还是刚才那样肯定,毫无犹豫。
    “你帮我找人,我替你做事。很公平。”在他们黑道上,最讲究的就是义气和公平。为楼挽风,是义气;为风析,是公平。他施文然从来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他不喜欢接受平白无辜的好意,因为糖衣里包的,永远都是最美的毒药。风析提出条件这样反而让他觉得更容易相信,也更坦然接受。否则无端对自己这样,绝非常事。
    “常言道,人情难还。我已经欠你一次了,如果拔刀之后施文然侥幸能活下来,我就又欠你一次……若是你能找到他,施文然就已经欠你三次。用三次人情,换施文然一条命,真的很公平,我应该感到庆幸。但是……”他忽然死死盯着风析的双眸,那视几乎要整个穿透风析,声音都掺了一丝厉烈,“但是你不要伤害他,你一定要找到他,不然,我决不放过你。”
    “好!”风析几乎要为他的情义折服了,那狠决地、近乎威胁的警告反而让风析赞叹出声,“我可以向你保证,风析决不食言,一定为你找到他!”
    施文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这才注意到风析那张绝世容颜,因明显的高兴而光彩照人。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他还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竟有人可以长成这样。即使他文科不好,但也想不到词去形容,好象任何词汇都是对此人的亵渎和玷污。
    这样的人,究竟有什么事要他去做呢……仿佛刚刚才想起自己答应下的事般,施文然慢半拍的琢磨起来。
    “你要我做什么?”
    “那,先告诉我,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吧……”风析不答反问,自顾自站了起来,将那块带血的毛巾在床边架子上的金制脸盆中一下一下揉洗着。
    “厄……他叫楼挽风。”见风析若有所思地回眸,施文然想了想,于是念出一句诗,“云散重楼自挽风。”
    “云散重楼自挽风……好名字……浓云散时重楼现,一处相思一处念,流风散尽谁人挽,百转千回终不见。”风析喃喃轻叹,不知不觉就顺着那句断诗作出了全诗,但境意已是完全不同。只是风析不会想到,他此时这一番无心之言,最终竟是一语成谶。从此往事不堪回首,泪眼相看幕幕成愁。
    “好吗?我不太清楚……这是他爷爷给他取的名字,如果真是那么好,相必也是对他的期望吧。”想起那个与传闻全然不符的和蔼老人,施文然真的是满怀思念。
    风析低头看着盆中淡红的水,幽幽晃动间,突然就极其清晰的回忆起江边那双愤怒清明的眼睛。
    “是个好名字。”确实是诗如其人,不负其名。
    他收起思绪,一甩衣袖,无意之间站在了背光处,任由淡淡如金的阳光照在他的背上,勾勒出一副惊心动魄的美丽。
    “你的刀会有人替你拔,并非风析不敢,而是不适合。”
    不适合?施文然皱眉,对他奇怪的用词不解。风析没有理会他的疑惑,一字一句的接着往下说。
    “这里是‘倾风楼’,是我掌管的地方,此时此刻我不便向你多作解释,总之以后你会知道的。我只能告诉你,你可以安心住下去。直到你身上的刀拔出,彻底痊愈为止。”
    “等我伤好了,我就必须走,是吗?”施文然接口,但是立刻被风析打断。
    “不!”风析背手转身,发丝随身轻轻飘动,暗香隐隐。“我要你跟着那个为你拔刀的人,然后……我要你永远守着他。”想起那张自己牵挂多年的脸,风析无奈到了心痛,却束手无策。也许这是个机会,一个让彼此都解脱的机会。他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深呼了口气。
    “你能做到吗?”
    “当然。”虽然不知道风析为什么要他去守护一个人,他觉得连风析这么厉害的功夫都无法亲自守护,自己这个守护真不知该从何谈起。但是答应就是答应,承诺就是承诺,由不得他反悔怀疑。于是轻轻一个点头,却不知自己已是成全了一切。
    “我希望今后,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他在何处,你就在何处。他身旁最亲近之人必须是你。你能做到吗?”风析紧追不舍,看似不合理的要求一个个逼向施文然。
    “能。”简短而有力,一字足矣。
    “即使找到了楼挽风,你都不能离开他,我要的是你的一生一世,你可明白?”
    施文然浑身一震,深深闭眼片刻瞬间张开,硬是逼出两个字,“明白。”他觉得如果能和楼挽风活下来,就已经是足够的奇迹了。只要楼挽风能被找到,那么,那么有这个人……
    似乎看出他的担忧,于是风析留下誓言,“风析对天发誓,只要施文然能为我守住他,风析定护楼挽风一个周全,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对一生一世,很公平,非常公平。在这个世界,这个人要比自己强太多,无论从哪方面看,他施文然才像占了便宜的人。君子之交淡如水,风析不曾逼迫不曾强求,甚至连一丝刁难都无。既然如此,自己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施文然在此发誓,一定为你守护他,一生一世。”
    “很好……”风析仿佛得到了人生至此为止最珍贵的誓言,终于回过了身,但还是有最后也最难以开口的一句话哽在了喉间,神色复杂的斟酌片刻,才难堪地吐出几个字,“还有就是……”
    “什么?”施文然侧头问着,只见风析自光晕中一步步向自己走来,如同一个未知的命运正伸出掌心将他整个人一点点包拢了进去,而他就象此刻被一把刀定在了砧板上,如同鱼肉任人宰割,没有余地,不得反抗。
    “还有就是……无论他是谁,无论他是何面目,无论他对你居何心思……”风析的面容渐渐模糊,声音也越来越飘渺,直到最后他俯下身子,嘴唇凑至自己而边,慢而清晰到了残酷地吐出五个字。
    施文然瞬时睁大了眼睛,对自己听到的五个字不可置信,神色惊慌地牢牢看着面前的人,颤抖着摇了摇头,语无伦次。
    “不,这不可能,你疯了……这种事能用来交易吗?!怎么能用这种事去欺骗人!?”
    “对……我是疯了。因为我要救他。就像你要救楼挽风那样,你有要守护的人,难道我风析就不能有吗?!”在他内心深处,他也有倾尽一切都要保护的人。同样因为承诺,同样因为情义,不忍见那人疯狂,就只好逼自己先失去理智,做尽一切不可能的事。
    要恨就恨吧,要怪就怪吧!反正他风析从来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如果换一个人能守成自己唯一的愿望,他觉得非常值得。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施文然还是不能够相信,抖声道,“这不是我答应了就可以的,难道这也没有关系吗?”
    “不!”风析拒绝去听反对,像一个偏执的孩子那样,双手捧着施文然的脸,与他双目死死相对,不仅是要说服眼下的人,更似乎是要说服自己,不准对这个荒谬的决定有任何怀疑。
    “我相信你,施文然……我相信你。”骨节分明的十指有点用力,却还是很小心地没有伤到他的脸,因为这张脸是这么令人心生疼惜,万般怜爱。
    “所以,别让我失望好吗?”风析放低了声音,温热的呼吸一点点拂在他的脸上,暖暖的,柔柔的,像是催眠那样令人毫无防备的就这么陷了进去。“答应我好吗?文然……答应我纹染,纹染……”到最后连风析自己都已经分不清口中叫唤的究竟是他还是他,直到有一滴滚烫的液体坠落在施文然侧脸,才仿佛一池春水被石子轻轻投入后泛起阵阵涟漪,惊醒了风析,也惊醒了施文然。
    无法拒绝,无力拒绝。似乎被那滴动情的泪水彻底击溃,施文然闭上眼,无奈地点下了头,万分狼狈。
    “风析感激不尽……”好象那滴眼泪纯粹只为得到一个回应,言语一起,风析便仓皇起身,然后缓缓侧过了脸,一丝很难忽略的悲伤就缠绕在了他眉眼之间,竟让施文然恍惚难言。
    “君子一言……”
    风析缓缓抬起头,看着窗外,优美的颈线在一瞬间让施文然有了种他在感谢上苍的错觉。想起之前这个人的温柔相助,施文然终是别过了头,长长一叹,许下了一个如同诅咒一般的诺言。
    “驷马难追。”
    没有人知道,那一日,风析究竟在施文然耳边吐说了什么。即便多年以后,再次回想起那日风析吹拂在脸上,如风一样的温柔呢喃,施文然都很难去责备去怨怼。
    因为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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