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西北的秋天总是很短暂，夏天刚过去不久，秋风起，转眼已是冬天。
    一场初雪毫无预警的降临大地，纷纷扬扬，染白了整个世界。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特别的早。初雪过后，便是连绵数月的大雪季。
    “啊嚏！”一声嘹亮的喷嚏划破茫茫长空。声音从这西北小镇郊外的某个破庙传来。
    “他大爷的，这雪可来得真不是时候！”破庙里，一个女子忍不住破口骂起来，声音豪放而有力。
    “嗯。是啊。”另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漫不经心的附和，似乎正在专注于某事。
    “阿香，药煎好了，趁热喝了吧！”原来是在煎药。
    此两人，正是阿秋与阿香。
    阿香裹着一张破棉被，接过阿秋递过来的破碗，仰头咕咚咕咚的把药一饮而尽，眉头也不皱，仿佛喝的不是苦药而是美酒。待喝光，她双手捧着碗，用手背擦了擦嘴唇。“好暖！”药虽苦，但是可以暖胃。
    阿秋却一把把碗抢过来，拿到雪地里，抓起一把雪擦了擦。
    阿香踱步到破庙的窗前，看着外面纷纷扬扬的大雪，神情有点沮丧。
    “我看，这雪起码得两三天才能消停！”阿香有点愤恨的说道，“它要是晚几天再来多好，那时咱们早到达青阳镇了。”
    青阳镇，她的家乡。她们现在要回那里住一阵子。
    “没关系，才两三天而已，就当是歇息吧。”阿秋走回来，身后拖了一大把枯枝，安慰着她。
    “多呆两三天是没什么关系，可是”，她无奈的看了看身上穿的衣服，千孔百结，布满尘垢，加上凌乱的头发，抹黑的脸颊，活脱脱一个小乞丐。“可为啥咱们要装成一个乞丐呢？”
    “乞丐上路才最安全。”阿秋淡淡的说，一边向刚煎完药的火堆加柴。“你见过乞丐被拦路抢劫的吗？”
    阿香想想也是，讪讪一笑，便不再说话，帮忙加柴。其实这个问题她纠结了多次，却找不到理由反驳。
    谁叫现在天下不太平呢！
    阿香吃过药不久，药效发作，便去她们的临时“卧室”——庙里的一间内屋睡下。那里本来堆放了一些杂物，她们稍微清理了一下，找来一些茅草堆放在上面，当成卧室住下了。
    阿秋闲来无事，便坐在庙门边一个较为光亮暖和的位置上，无聊的看着门外飞雪。
    看着看着，她的目光游移到了手上的手链上。便不由得想起明珠公主，想起她看见这串手链时的惊喜样子，和她亲热的喊自己“姐姐”的样子。
    这个世上，除了阿香，没人比她对自己更好了，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也是一样。
    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了，回宫了吗？会不会也是到处找乐子解闷呢？依她的性子，一定不会乖乖的呆在宫里，而是会被大动干戈的“抓”了才回去的，就像上次那样被带走。
    想到这，她不由得又想起了他。
    尊贵的身份，高傲的神情，冷漠的话语。除了一开始的审视般的打量，以及那一两句审问般的话，他几乎没有正眼看过自己。但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在难得休息的间隙，或者午夜梦醒时分，发呆时，神游时，总会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张脸。
    果然……是因为那张脸太美了，以致令人难以忘怀吧。
    不过，以后或许再也不会见到了。
    她已经和阿香计划好了，一起到南方一个温暖的地方去，在那里开始新的生活，相夫教子，像个好人家的女儿一样，平平凡凡的度过一生。这是她盼望已久的生活。
    一个乡下的女子，怎么有机会见到那样的大人物呢？
    那天她回到营地土屋，已是傍晚，阿香正在梳头，准备出去。对于她们来说，傍晚正是揽客的好时候。
    “阿秋，你看看，好不好看？”听见声响，阿香扭过头，冲着阿秋笑。她梳了一个挺别致的发髻，又簪了一支银色发钗，虽然一眼就看出是下品，但这么一打扮，看上去倒也明亮动人。
    “好看。”阿秋也回眸一笑，老实地回答。阿香本来就浓眉大眼，轮廓分明，加上会打扮，所以在军营里也比较受欢迎，常有士兵送她一些小饰品。倒是阿秋，平常没什么打扮，又沉默不言，行为古怪，在营中几乎没什么关注。只是经常成为女人中的嘲笑对象和饭后谈资。
    “阿秋，你打扮起来也很好看，”阿香把阿秋拉过来，帮她梳了个好看的发髻，把镜子放在她面前。
    阿秋摇摇头，抬手把发髻解下，用一根简单的发簪弄好。
    沉默了一会儿，阿秋开口了，“阿香，我们离开这里吧。”
    “离开这里？”正在换衣服的阿香闻言，动作不由得停住。
    “嗯，军营始终不是长久之处。我们到南边去，那里暖和。”
    “可是……行吗？”她们都是被分配到军营中的娼/妓，离开军营，谈何容易？
    “咱们赎了身，脱了籍，就是自由身了，到哪里都没问题。”
    “可上次那个寒柳烟，不就是想脱籍，没被允吗？而且，离了这里，我们能干嘛呢？”阿香有点丧气的垂下头。她平常花得多，存的少，哪里来的钱赎身？
    “肯定会有办法的。”阿秋笑笑，“天大地大，总有我们容身之处。”
    阿香被她笑容中的自信所感染，也不由得充满了对未来的信心。
    可是，“你找到你要找的人了吗？”她想起了这个对阿秋来说至关重要的问题。
    “嗯。”
    “真的在这里吗？他可以帮咱们？”阿香有点兴奋，难怪阿秋那么自信，原来是找到人了吗？
    却见阿秋摇摇头。
    “不在这里？在别的军营？”阿香一时没明白过来，继续揣测。
    “不在了。永远不在了。”压抑而哀伤的声音响起，阿香诧异的望过去，却见阿秋的脸上，两行清泪缓缓滑下，眼神盛满伤痛。那是她第一次看见阿秋哭。
    她走过去，像个慈母般抱紧阿秋，双手轻轻拍着她的背，“阿秋，别哭，你还有我呢。”
    埋首在阿香怀里，阿秋感受到了春天般的温暖，她伸出自己的双手，放在阿香的腰上，轻轻的说：嗯，我还有你。
    谢谢你，阿香，如果不是有你这个朋友，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勇气继续活下去。
    脱籍并非容易之事。可是还是有办法的，只是等到她们被批准的时候，已是秋天。于是她们决定到青阳镇去，先捱过这个冬天再说。毕竟，军营的冬天，实在是恐怖的回忆。
    但没想到，今年的冬天来得如此的早。
    阿秋更没想到的是，这个早来的初雪，彻底的改变了她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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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出自唐·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