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三日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足够你躲过这次风云。知晓此事的人太多，我无法封口，唯有你面壁数日，许将风波平息。”怜歆看着一张带有佳人淡淡桃香的便笺，上边正新的墨迹，熟悉的流光体，就欲落下泪来。
    却终是哽在喉间，说不话来。前来传话的王桂福意味深长地看着怜歆，循循道。
    王后，陛下对您的一番苦心，您可得记在心中。天恩浩荡，可不是一般人可以得到的。捏着素白纸笺的手修长白皙更胜那信笺三分，如出一辙的美艳桃花眼，噙着晶莹珠泪，明明是棱角分明的轮廓，还是令人不禁混淆了性别。
    雌雄莫辩。
    与此同时，本应该躺在刑堂里受刑的大宫女，正和一个清丽的身影旁若无人地走在御花园的香径上。血珠一颗颗从眼角滑落，在白嫩的肌肤上晕开了一片极为旖旎美丽的图腾。那与她同行的女子，八尺长发堪堪落地，上位者的尊贵和威仪展露无遗。
    没错，这正是天嫦。
    天嫦随手折了一枝魏紫牡丹，放在唇边轻嗅，沉醉地眯起眼，不露痕迹地嬉笑道。
    “怎么样，我这棵牡丹可是姣美罢。”
    大宫女垂首，睫毛一颤一颤，不着痕迹道，“陛下的牡丹，自然是如陛下一般艳冠群芳，雍容高贵。”
    天嫦闻言轻轻蹙眉，侧脸完美无瑕，美不胜收。她随性找了块草地大咧咧地坐下，还示意一旁的宫女
    宫女坐下。天嫦华丽而繁复的衣襟散在草丛中，没有半点王室的优雅仪态可言。
    那么，就是爱上啦？
    大宫女一怔，僵硬笑道，“爱上了。”听不到回答，发现天嫦已经一个人闷闷地转过身去，坐在背对她的地方了。顿觉有趣，探出头，想要看清她的表情，天嫦却像负气一般，重重哼了一声，又挪了挪地方，坚决背对着她。
    莫名其妙地就走了神。
    额角一阵刺痛，有了焦距的双目看着面对面的天嫦，脑中轰的一下，俏脸红透。天嫦不耐地纳长长的手指去捅宫女额角的伤口，眼中又一次露出了类似与纨绔子弟的那种玩世不恭的神态。
    诶诶诶，你可别爱上他。那是我的王后。
    谁都不知道，只有在她面前，一贯强势而冷漠的天嫦，才会露出这种孩子似的表情。随手伸出如玉的指尖，微红的指肚，美如桃花。她挥了挥手，探寻地看向一旁的女子。
    喂，听见了没有？你也是我的。
    女子苦笑，朴素的宫装在光下流光溢彩，缤纷流丽，衬得容貌出尘，美丽无双。
    你就是这样的人……非要所有人都爱你，才肯罢休……明明你根本没有心——我都认识你千年了，又怎么会在乎呢。喃喃的话语，天嫦有意闭了耳际，眯着眼不想听。
    不一会儿，便没了声息。沉吟的宫女见状向后看去，哭笑不得地发现天嫦早已睡熟。
    平日里尽惹桃花的眸子安静地阖着，酒不醉人人自醉。女子咬唇颇是犹豫了一会儿，终是伸出颤抖的手抚上她的脸颊。
    晶莹眸子里水汽氤氲。天嫦依旧没有睁开眼睛，若是她睁开眼，定能看见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眸，没有平日温然含笑的神采，泪水里闪烁的痛楚令人肝肠寸断。
    可她还是沉默。
    她想，自己永远也无法忘却，那日自御花园回宫时，天嫦那极有警告涵义的眼神，与那临别时别有深意的呼唤。
    “广陵。”
    先帝最宠爱的王妹，安宁公主，广陵。
    宫女背影一僵，痛色一点一点地流淌，笑容苦涩难辨。你，何必呢？不管怎样，你永远是你，我永远是广陵。
    清冷如月的你，炽热如日的你，深沉如夜的你，妖冶如花的你，孩子气的你，坏脾气的你，看不懂的你，生气时常常面无表情的你，高兴时喜欢将眼笑成月牙的你……百转千回是你，心机算尽是你，惊才绝艳是你，冷冽邪佞是你，可这些通通都不是属于我的你。
    天嫦，我无怨，亦无悔。只盼今生，明月千里岁岁年年，能得一相见，纵使没有，若你不悔，我心亦然。
    天嫦负手静立，玄色衣袂随风飘扬，黑发遮住了眼眸，绝艳的面容隐在月凉如水的夜色中，模糊不清的忧伤。一瞬间给人以即将乘风而去的感觉。
    “广陵。”
    天嫦淡淡唤道。语句中没有疑问，只有肯定。
    隐在树影中的宫女闻言走出来，落地无声，轻功卓绝得踏雪无痕。只是那额角细小的伤痕，只用绯砂描了一朵桃花，月光下花瓣好似轻轻颤动，清丽无比。天嫦一怔，看了半天，才下了定论。
    很漂亮。
    广陵闻言一笑，清绿宫装下一双素手，轻轻按了按额角，笑道：“方才补的，也不知怎样——”天嫦只笑不语，美如桃花的双眼冰轮下看来，竟也有几分沉默。
    “知道我为什么封你为婕妤么？”天嫦静默良久，终于发问。广陵摇摇头。天嫦又笑。
    因为它。
    她仰起尖削的下巴，定定地凝视着晴空中的明月。“因为明月，也叫婕妤。”回身一看，宫女的眼底有丝动容，天嫦略略一顿，苦涩地笑。
    “因为我们两个，是那么相像。都在追逐心中的明月。只不过，倾尽一生，得到的都只是冰凉罢了。”天嫦看着广陵，水雾弥漫的眼，一下子化去雾气，清晰明澈如斯。
    如果你想要，我就给你好了。
    过了今夜……只过了今夜，我便不会纵容自己如此软弱了……天嫦断断续续道，随手揭开早已备在一旁的烈酒，仰首咕咚的喝了半坛，又不羁地甩开酒渍，扔给一旁的广陵。
    广陵含笑接下。能把如此放浪桀骜的动作仍然做得如此优雅的，恐怕找遍天下，也只有这两人了。
    广陵，我以前一直都不明白……今日是他的生辰，你知道么？你知道么？天嫦倏地回身揣着广陵的衣袂，语不成序。
    “我知道我知道——你醉了，快回宫罢！”
    广陵好脾气地摇摇头，勉强扶着摇摇晃晃的国王陛下。
    不，我没醉，我清醒得很——你怎么会明白呢？这种痛……天嫦紧紧抱着头，缩成一团不肯起来，半晌没有声音。
    我怎么会不明白。你和他，一个是寂寞，一个，是孤单。广陵看着她犹有泪痕的脸，心中暗道。
    父神，你看到了么？同样，你亦是不会了解，此刻纵有千般妩媚，万般妖娆，又怎及她，烙我心中，倾世风华？王桂福从树丛中走出来，斑驳的树影化作光斑落在他脸上，平日里笑嘻嘻的老人面容沉默。
    这王宫卧虎藏龙，连一个老太监，竟都是个深藏不露的人物。广陵沉吟，看着老太监不露精光的眼神，招呼着宫人扶起天嫦，广陵苦笑。
    不知你，是否知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