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章 看取晚来风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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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雨初霁,散尽了乌云的天空碧蓝澄澈,薄雾霏微。抚琴园中,竟是别有一番风味。曲毕,耳边响起一阵掌声,回首看去,一名俊逸少年正负手站在我的身后,褪去了青涩之气的五官硬朗,修长如墨的剑眉下眼带怀念,薄薄的唇角勾起一个淡然的笑意,竟让我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心里顿时泛起一阵暖意,我微笑不语。眼见着楚祺足尖轻点,眨眼的功夫便来到我面前,低垂着眸子看我,“阿姐。”
稍稍仰起头才能看见他的面容,我撩开被风吹至眼前的发丝,站起身轻笑道:“祺儿都长那么高了,若不是和父王有着那么几分相似,阿姐准会以为哪家的公子认错人了呢。”
楚祺闻言倒是敛了俊容那浅浅的笑意,眉眼间甚至染上了一层模糊可见的不悦,他半垂下眼睫,沉默不语。
我也不再多说,只是低眉信手拨弄着琴弦,再抬头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可还是在责怪阿姐当年不辞而别?”
听我此言,楚祺眼底迅速闪过一抹难以名状的光芒,“能够破赵城的方法很多,顶不得我在沙场上多拼搏两年便是,当年阿姐为何还要执意来此和亲?”
我淡淡一笑,掩去心底那抹徘徊已久的愁思,“你既知忧心我的安全,又怎叫我眼睁睁看着你在沙场浴血呢。”
低叹之声从唇间轻溢而出,楚祺盯着我看了半晌,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过身去眺望着远方的苍穹,没有再说什么。
抬头望向天际,褪去了暗灰云雨,徒留那蔚蓝颜色如同上好的净瓷,流光溢彩。九月菊花满载,淡淡的清香溢满园中,各色花瓣随着那轻柔拂过的阵阵春风四处飘荡,远远看去宛如天降花雨,美不胜收。
近似麻痹的疼痛兀然在脑中涨裂开来,脚下三两步踉跄,我险些摔倒在地,幸亏向晴眼疾手快扶着我在石凳上坐下,我赶忙反手拉住欲要张口出言的她,示意她不要出声,脸上依旧维持着淡然的笑意。
楚祺忽然回过身来,这时他的手中已多了一管洞箫,他剑眉上挑,朗声道:“年前曾说此去经年,琴箫和瑟不知又要待到何时。转眼竟又是一年秋,阿姐可还记得那曲琅琊辞?”
唇角又扬起几分,加深了嘴边笑容的弧度,我点了点头:“自然。”
楚祺将萧递到口边,薄唇微抿,悠扬的乐声随即流淌而出,我亦是伸手轻拢慢捻,一个个音符随之倾泻,恰如其分地与箫音融合,合音激越,如瀑布湍流,蓄势而发,猝然落下,声势却不减半分。
一曲奏罢,我已是大汗淋漓,紧紧咬着下唇,口中甚至已经有了丝丝血腥味。我抿了抿唇,抬眸便对上了楚祺的视线,与他相视一笑,我赶紧转开了目光。
这一方小园不同于别处宫殿的繁华雅致,反是清幽之中带着宁静,宛若遗世独立。向晴不知何时端了一壶茶水送来,接过那精致的青瓷杯,指腹仍能够感到杯中茶水的温度,清幽的茶香随着氤氲上浮,弥漫在半空,涌入鼻息之中,沁人心脾。
恍惚间似是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垂眼看了看杯中略显浑浊的茶,复而转眸看向向晴,她笑而不语,只是伸手指了指额角。
待我饮过茶,向晴自行上前收了桌上的瑶琴,然后由着宫娥送上几碟精致的点心,便福了福身婉婉退去了。
楚祺眉尖拧起,他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看了半晌,张了张口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但终是没有说出口。在我身边的石凳上坐下,低叹之声溢出,楚祺眼底闪过几分怀念之色,我正欲开口,却见他脸色刹变,伸手拿过我面前的杯子,沉声道:“阿姐,难道你还在吃那药?”
心知是再也瞒不过,我对着他清浅一笑:“想该是那痛症积於才落得个沉疴,习惯了也就无谓了。”
楚祺低头垂眼凝视着手中的杯子,半晌才幽幽道:“对不起,阿姐。”
闻言,我诧异地看向他,而楚祺只是埋眼于那只青瓷杯之上,言语间透着一股浓郁的自怨自艾之情,“如果我足够强大,能护得了你,你根本不须忍受今日之苦。”
话音未落,我随即摇头否定他的话:“就算是由着辈分,也该是阿姐保护祺儿才对。更何况”思及此处,心底不可抑制地泛起一阵苦涩,我深吸一口气才继续说道,“这痛,我受得心甘,情愿。”
长长地叹了口气,楚祺倒也不再说下去,而是转了话锋道,“既然今日阿姐身子不适,就早些回去休息吧,早晨刚入城我就急着来寻你,尚未见过父王,此刻再不去该是要被人嚼舌根了。”
我垂下羽睫掩去眼底的浅浅愁思,再抬头时眸中已是一片清明,向着楚祺微微一笑:“嗯。”
回到寝宫稍事小憩,搁置在一角的的熏香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不知不觉间竟就这样沉沉睡了过去。
时节微醺。
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分,看向窗外残阳余晖斜映,整片天际都被渲染上了艳丽的红,犹如火烧的浮云层层叠叠,随风而动。
起身后没多久,向晴便叩门而入,她的手上捧着一套火红的锦缎罗裙,挂在一旁的架子上后,她连忙走过来,同时还不忘说道:“刚才君上派人来说晚上要在长明殿办个内宴,请公主务必出席。”
“可是大王兄也到了?”我皱了皱眉问道。
向晴应了一声,复取下那套衣裳帮着我拾缀好后,才闷声回答:“可不是,方才入宫时的行动可真教人咋舌,连二公子进宫时都乘着车辗,可大公子居然是带着几名随从徒步走进来的!惹得君上大喜,一阵夸赞呢。”
眼底划过一丝嘲讽,我没有说话。看来楚濂也并未到达无可救药的地步,只是那有着天下第一谋士之称的蚩旬留在他身边,总是个隐患。
踏入长明殿时,父王还未到场,倒是一干随驾而至的嫔妃和皇子们已经等候良久。
我一眼便看到了静静坐在席间独自饮酒的姬朔,他俊逸的面容上带着淡淡却又疏远的笑意,在这喧扰尘嚣之中,宛若遗世独立。我自嘲一笑,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是舍不得的?
内侍恭敬地上前来引路,眼看着他朝着姬朔所坐的那一桌走去,向晴加快了脚步在我身旁停了片刻,小心翼翼地瞟了我一眼后,赶紧上前拉着那名内侍道:“这空位四处都有,为何要让公主去那桌?”
“因为今日君上一再强调此乃内宴,加上时间紧急,未来得及请司礼监的大人安排,现下的座位都是按照宫中品阶来的,虽说空位是不少,但都不免降了公主殿下的身份。”内侍为难地摊了摊手,说罢还用衣袖擦了擦额头沁出的汗珠。
向晴将四周环视了一遍,见确实如他所言,也只好仄仄地退了回去。我低叹一声,越是想要逃避的却越是无法躲开,是天,还是命?
才落座,就闻得席上传来一个略带戏谑的声音传来:“短短两年不见,二妹倒是风华更盛,动人依旧啊。”
循声看去,毫不意外地看见楚濂那带着放荡玩味笑意的脸,他的面容勉强算得上清秀,只是细长双眼下的鼻尖微微向里拢起,嘴唇虽薄却也不显难看,下巴上隐约可见青色的胡茬,本身散发着的自傲与往日相比虽已有收敛,却依旧凌人。
“多谢大王兄夸赞。”我依旧笑得温婉,娓娓答道。
“欸,以瑶馥之姿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又何必言谢呢。”楚濂摆摆手,自以为温和地说道。
对面楚潇的唇角勾起一个漫不经心的笑意,出口的话语中倒是夹杂了几分嘲讽:“二妹,你可知大王兄有多么吝啬赞美之词,自从出生至今,我可没听着一句。”
我拿起桌上的茶杯轻抿一口后才淡然答道:“那该是四王兄自检原因了罢。”
楚潇听了倒也不怒,只是无奈地笑着摇头,为自己倒了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正在说话间,却听得殿外内侍尖细又洪亮的声音响起:“君上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