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一样的天空寂静无声，不见明媚的月光，也没有闪烁的繁星，除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剩下的便只有难以言说的哀伤。
    空气中弥漫着的死寂，让千叶突然觉得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到嘴边的话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急得千叶想要跺脚，在心里骂了自己几百遍的胆小鬼。
    “千叶。”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千叶差点没把自己的手指掰断之前响起，这样的突如其来让千叶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君上，有何吩咐？”千叶缩手缩脚地走到司夜的身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
    自从君上这次回来了之后，千叶就觉得他奇奇怪怪的，一直想要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话到嘴边总是说不出口。
    “千叶，你跟了我多久了？”司夜望着眼前这片黑夜，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千叶抓了抓脑袋，掰着手数了半天也没算出个结果来。
    “君上，可不可以换个问题，您也知道千叶的记心一向不好。”千叶不满的嘟了嘟嘴，如此娇小可人的模样，哪有一点与传言中乖张狠戾的魔界血使相同。
    司夜忍不住叹叹气，转过身望着眼前这个活了几千年，却始终顶着一张娃娃面孔的女孩，问了个在千叶听来很是莫名的问题。
    “千叶，你说我们与神界的对抗，究竟是谁赢了？”低低的声音中所透出来的疲惫，连司夜自己都不曾察觉。
    “当然是我们咯！”千叶想也不想的回答道。
    可司夜却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我们看似胜了，实则却是两败俱伤。”
    这十年，司夜失去了太多，他不但失去了灵夕，失去了孩子，更失去了此生唯一挚爱过的女子……其实算起来，是他输了才对。
    “怎么会！”千叶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实在想不通他们到底两败俱伤在哪里了。
    面对千叶的质疑，司夜只是淡淡一笑，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千叶，我知道其实你并不喜欢战争，也从不在意神魔之别，若不是身为魔族的血使，是你无法选择之事，或许你早就游荡于人间，自在逍遥去了。”
    其实，身为魔族的魔君，也是司夜无法选择之事，与她的对立亦是如此。可身为魔，本生并无过错，唯一错的便是那亘古纠缠的爱与恨，光明与黑暗的宿命。
    千叶眨巴着圆鼓鼓的眼睛，从上到下将司夜打量了一遍，发自内心的感慨道：“君上，您太神了！我想什么您都知道。”
    千叶一直都不懂，为何神与魔要这样永无休止的对抗下去，难道真的只有这世上再无神的存在，亦或是再无魔的存在，这样的纷争才可以终止吗？
    千叶不懂，究竟何为善？何为恶？是修善，还是行善？是身恶，还是心恶？
    难道，身为神魔，本身就是一种罪恶？
    “神魔的纷争已持续了几万年，想要平息也绝非一朝一夕之事。”司夜抬起头，遥望着漆黑一片的天空。“千叶，即使是这样，你也仍旧希望神魔可以和平共处吗？”
    “当然啦！”千叶想也不想地点点头。“那个没有血腥，也没有杀戮的未来，千叶可是等了好久了呢！”
    “我也期望着这样的未来。”司夜闭上眼在风中低喃：“可惜，我却是无法看到了。”
    “君上？”千叶真是越来越不明白，君上他究竟想说些什么。
    “千叶。”司夜用他那双红色的眼眸，注视着面前这个或许能为魔界带来光明的女孩，用郑重的口吻低声说道：“魔界的未来，以后就交给你了。”
    这是司夜想了很久才做出的选择，久到他们都失去一切的时候……虽然，已改变不了什么，可终究不算太迟。
    “君上，您什么意思？”千叶实在是不明白，她这位高深莫测的君上究竟言下何意。
    “我的意思是，从现在开始你就是魔界的魔君。”司夜一字一句地说道，红眸中的郑重让千叶觉得他的确不是在开玩笑。
    “魔君？”千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呵呵地傻笑道：“君上，您别玩我了！”
    魔君？开什么玩笑！千叶才不要自己被这些责任和宿命羁绊住手脚，更何况有司夜在，哪里需要她千叶来当什么魔君。
    “千叶，你清楚我在说什么。”司夜又再闭上了眼，将他所有的情绪隐藏。“神魔若是想要共存，除非我与她再不存在于这天地之间。”
    对这个世间的遗憾、对这个世间的留恋、对这个世间的怨憎，在这一刻对司夜而言都已不在重要，他想要的从来都没有变过……他想要她，只想要她。
    “君上，一定要这样吗？”千叶只觉得难受，却又说不清楚究竟是为什么难受。“只要你们在一起，我相信神与魔也是可以和平共处下去的呀！”
    “太迟了！”司夜长长地叹了口气：“千叶，你要记住，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后悔。”
    在失去那个孩子的时候，司夜就清楚的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为什么？”千叶不懂，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千叶，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懂。”这是司夜留给千叶的最后一句话，在漆黑的夜空中久久不曾散去，让千叶觉得那个刚才跟她道别的人，其实并没有远去，那个人还一直在她的身边。
    黑夜吞没了所有的身影，是谁在无尽的夜色中缱绻成一团，轻声抽泣。
    。
    如梦似幻的星河，在我的身边跳动着银白的光点，放眼望去如同一条静静流淌的小溪，倒映着我们曾经走过的岁月。
    没有时间去回忆和感慨，那个从黑暗中缓步走来的身影，在璀璨的星河中渐渐清晰，倒映出一张无论我如何想忘，却始终不曾忘记过的脸庞。
    “你来了。”无数的繁星中我朝着他微笑，抛却了所有的爱恨，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他。
    “为什么是这？”司夜轻蹙着眉头，打量着这个留给他太多不美好回忆的地方。
    “因为，这里才是我们应该结束的地方。”面对他的不解和疑惑，我抬起头望着满天繁星，轻笑而语：“君山，并不是一切开始的地方，这里才是我们的缘起之地。”
    黑暗之力的封印就藏在这片繁星之下，而扭转我们命运的一吻亦是在这里……所以，我没有理由不让一切在此处终结。
    在哪里开始，便在哪里结束，难道，这不也是宿命？
    “天瑶，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吗？”虽然已做出了决定，可司夜还是忍不住想要问问。“即使，这条路的终点是神形俱灭。”
    我不禁觉得好笑，难道他以为我们还可以回头？我，还可以回头？
    “我从来没有想过全身而退，这条路的终点一直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笑着回答，满天的星辰都是我的见证。“司夜，难道你以为，我还会奢望活下去吗？”
    “天瑶，你以为你如此孤注一掷的做法，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吗？”司夜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用了那样决绝的方法，换回了曾经属于她的力量，无论今日的结果如何，她都逃不过神形俱灭的命运。
    “不试试，怎么知道。”我笑道，在闪烁的星河中与他对视。
    司夜闭上眼，半晌才道了句：“好，那就让我们做个了断吧！”
    黑暗与光明的对决，在宁静的星空下终于拉开了序幕，每一次碰撞都能带出万千流光，整个银河也在这两股强大的力量下渐渐扭曲，失去了原有的光泽。
    黑色的魔焰再次与五彩的光辉碰撞在一起，发出轰鸣的声响，一时间漫天的星辰开始下坠，苍穹也在这样的撞击中裂开一道长长的缝隙。
    天地在剧烈的震动，短短的一刻便又再多出几道长长的裂缝，我与他同时收了手，在渐渐崩塌的世界中抬起头，用同样疑惑的目光注视着彼此。
    “你？”我惊讶，是因为他体内凌乱的气息，绝非是刚才一战造成的。
    “你！”他惊讶，是因为我体内只余一半的神力。
    同时而出的话语后，是了然于心的轻笑，我闭上眼，不顾眼前的天崩地裂，轻声问道：“是冉默吗？”
    能对他造成伤害的，除了“魂灭”，我想不到还有其他的可能，那个一心爱慕着月依的少年，终究还是选择了这样的结局。
    司夜也闭上眼，苍白的嘴角挂着一丝疲惫的笑：“那你了？又是因为什么？”
    我笑着摇头，望着即将崩毁的神界，用淡淡的声音呢喃道：“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若神界彻底崩塌，人界也将跟着一同毁灭，而陨落的星辰也会对魔界与冥界造成重创，到那时毁灭的就不仅仅只是这天地，可如今我与他皆已力尽，根本不可能再阻止这漫天的陨星，除非……
    “是啊，都不重要了！”司夜也跟着笑了起来，听耳边的轰鸣一声高过一声。“一切，就要结束了。”
    其实，就这样毁灭了也没什么不好，或许万千年后我们还可以重逢……只是，这世间还有我留恋的事物，还有我留恋的人。
    “司夜，你是否愿意与我一起，撑开这片罪恶的天地。”我微笑着看着他，在剧烈摇晃的星河中，慢慢朝着他走去。“从此之后，再不为神，亦不为人……只做天与地。”
    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毁灭这个世间，让一切重头开始。
    我想要的，只是结束这纠缠亘古的爱恨，让神魔从此再无纷争……让他们都好好的活下去，替我踏遍山川万里，看尽云卷云舒……我想要他，真正拥有幸福。
    “不为神，不为人，只做天与地？”司夜呢喃着她刚才说过的话，看她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就像当初在雪岭那样，带着微笑，带着期待，带着他许久不曾从她眼里见过的释然。
    化作天地，与亘古永存，或许这已是最好的结局……至少，他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是。”我站在他的面前，看他又再变为黑色的眼眸，看他为我流露出的柔和目光，再次问道：“司夜，你可否愿意？”
    从此，我们与亘古永存，却又亘古消亡，让光明与黑暗再不会成为罪恶的根源，这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
    “天瑶，我一直想要问你，在你心里究竟爱的是谁？”司夜一直想要问她，在她心里最爱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我闭上眼，半晌才说道：“……我爱过他，也爱过你。”
    我爱他，是在遇见你以前，我爱他，却又是在遇见你之后，我爱碧霄，我也……爱过你。
    “是吗？那就够了。”司夜淡淡的笑了笑，伸出手感受着那张苍白脸颊的温暖。“瑶儿，你知道一直以来，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吗？”
    “我知道。”我闭上眼，将他的手紧握在我的手中。
    我一直都知道，只是我不敢承认，不敢相信，更不敢期待。
    “对你我虽有欺骗，但有一点却始终不曾变过。”司夜也笑了起来，在天崩地裂中诉说着，他隐忍了太久的承诺。“瑶儿，我爱你，我只爱你。”
    对于灵兮，司夜更多的是感激和歉疚，即使这些年陪伴在他身边的人是灵兮，全心全意舍弃一切去爱他的人也是灵兮……但真正让他刻骨铭心的，却是眼前这个孤傲倔强的女子。
    从来，都只是她。
    九天之上的深吻，在历经过这许多的生离死别后，温柔得让人只想落泪，脑海中浮现的画面从模糊到清晰，将这一生所有的经历重演。
    金色的光芒闪过，神之誓言完成的刹那，我与他一同化作五色的光点飘散于空中。
    没有道别，没有眷恋，在五光十色的梦境中，他朝着我微笑，伸出手放在我的面前。
    此时，再多的言语都是苍白。
    此刻，我的眼里，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
    我也朝着他笑，握紧他的手，此时此刻，我已觉得圆满。
    崩塌的天际在五色的光芒中突然停止了坠落，随着漫天的陨星缓缓地向上升起，天地间流转着五彩的光点，填补着裂开的缝隙，将那个关于补天的传说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