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冥界与朝云哥诀别之后，我与碧霄便转瞬来到了人界，没有时间感伤这十年的物是人非，因为此刻最重要的事情便是解决那些被冥界困了数万年的怨灵，否则人界也将会消失在这一场浩劫之中。
    不同于十年前的那一次冥灵入世，这些被魔气侵蚀的怨灵足以撼动整个人界，即便是我与碧霄，也不能保证在毫无牺牲下化解这场灾难。
    满地的残肢断臂，被撕咬得只剩下骷髅的头颅涌出鲜红的液体，喷洒在我的脸上让那颗早已冰冷心钝痛。这就是此刻的人界，被枯骨和恐惧笼罩着的炼狱，早已不能用惨烈来形容，若不是魂空极力牵制着将伤害降到最低，只怕此刻我看到的便只剩一地枯骨。
    脚下是粘稠一般的血液散发着恶心的气味，却让那些怨灵们更加地兴奋，撕咬着满地的残骸，甚至连骨头都不放过。
    这些被怨灵吞噬的人入不了轮回，只能化为荒魂最终消散于天地之间。
    指尖燃起的火焰也停止不了这血腥的杀戮，想要在被冥界戾气熏染了几万年的上古怨灵下救人根本就是妄想，除非……指尖的温度一点一点的冰冷下去，这样的惨烈让我再也忍不住胸中的翻涌吐出一口血。
    “天瑶！”再顾不得任何的人与事，碧霄护着怀中的天瑶，用所剩无几的神力为彼此撑起了阻隔怨灵的结界。
    “我没事，别浪费你的神力。”我摇摇头，在他撑起的金色结界中，我终于又再看到那个少年的脸庞，他挥动着“碧痕”的身影突然让我觉得，时间真的已经过去太久太久，久到连当初那个轻狂的无痕都不得不对命运低头。
    这样的重逢亦如我与他的初见，都是并不美丽的开始，但偏偏刻骨铭心。其实，这样的重逢比起刚经历的那一场生离死别，真的已经好上太多，至少不会是再不相见的绝望，纵然我再也找不到当初他脸上的笑容。
    “无痕。”我动了动嘴角，想要为这样的重逢添上一丝温暖，却发现我已经没有这样的资格和勇气。
    “冰山美人。”依旧是他独有的称呼，可那双清澈明朗的眼眸却染上了我从不曾在他眼里见过的悲伤。
    无痕握着“碧痕”的手有那么一瞬间的颤抖，那个近在咫尺的人，是他这么多年来唯一的执念。
    怎么能忘，那场动魄惊心的初遇，她带着满身的伤痕闯入他的世界，带给他太多的震撼。无痕从不相信命运，但就是眼前这个并不温暖的女子，让他甘心情愿地踏入宿命的漩涡，开始相信这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但无痕从不奢望能在这个孤傲的女子心里占据任何的位置，他唯一的奢求便是能这样一直陪着她走下去，就算她要去的是神形俱灭的终点。可命运就是这么残忍，连这么一点小小的奢望都不肯给予，纵然手中有剑，他也保护不了他想要保护的人。时至今日，无痕仍不敢回想，当年九重天上那五光十色的画面，那时他的绝望绝不比碧霄的少，可是他没有资格为她做任何事，唯一能做的便是紧握手中的长剑，让自己真正的成长起来。他从来没有忘记，他是为何而执剑，为谁而执剑。
    “对不起。”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悲伤，将无痕的声音也变得苍凉。
    “是我听错了吗？什么时候，你也会对我说对不起了。”扬起的嘴角，是我对命运的嘲笑。
    宿命，你还是赢了，没有人可以在你的安排下永远只做个孩子。
    “纵然手中有剑，我也依然守护不了你想要守护的人间。”无痕望了眼手中还滴着血的“碧痕”长剑，嘴角弯起的笑容却是那么的惆怅。
    “这不是你的错。”我无声的叹了口气，看着那张依旧温暖的脸庞，笑道：“无痕，依然还是我当初认识的那个无痕。”
    “当然，我永远都会是你认识的那个无痕，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他嘴角扬起的笑容依旧那么的温暖，可看在我的眼里却是那么的苦涩。
    我们早已不再是当初的我们……可天瑶还是天瑶，无痕也还是无痕。
    “冰山美人，我们现在怎么办？”无痕紧了紧手中的长剑，皱眉看着仍在继续的残忍。“魂空他撑不了多久，我们得赶紧想办法才是。”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若以这样的方式继续战斗下去，就算以我们四人之力也不可能在与这些怨灵纠缠的同时还能回护那些无辜的生命。其实，斩杀这些怨灵并非难事，难的是如何还能救下这些人的性命。
    “冰块脸！”就在我陷入艰难的抉择时，无痕大喝一声，“碧痕”化作青芒挡开了围在魂空身边的怨灵，与他并肩作战起来。
    “碧痕”在空中舞出晶莹的雪花，与魂空的劫火相互辉映，将四周的怨灵尽数斩杀，可很快就会有更多的怨灵涌了上来，将残忍继续。
    我皱眉看着眼前的一切，动了动手指。可那样的力量还来不及释放，一个白色的身影便挡在了我的面前。
    “你做什么！”我出声阻止了那个欲要踏出结界的白色身影。
    “这样的事，我来就好。”他也不回头，这样说道。
    闻言，我摇摇头，习惯性的扬起了嘴角。“我们的牺牲已经太多太多，你认为我真有那么在乎吗？”
    听到她的话，碧霄叹了一声：“我只是，不想你背负那么多。”
    “我背负的东西太多，又怎会在意再多一件。”怎会不明白他的心意，只是他不愿意让我承受的，我又如何忍心让他为我背负这么多无辜的性命。
    守护，一直以来都是神族的责任，可若牺牲少数人的性命能保住整个人界，甚至六界的安危，那么这少许的牺牲又算得了什么。
    “我不知道这双手还要沾染多少人的鲜血，才可以结束这永无止尽的杀戮……”以神血燃起的火焰将整个人间变成了火海，仅仅只需须臾的时间便可将那些怨灵化为灰烬，但同时也将会夺去那些无辜的性命。
    我望着那些在烈火中痛苦呜咽的人们，嘴角扬起一抹惨淡的笑容，将未说完的那句话呢喃：“我只知道，像我这样的人注定不得好死。”
    “天瑶！”碧霄再也听不下去，低吼了一声。“够了，真的够了。”
    “碧霄，这样的话我只说这一次。”我笑了笑，在他蹙起的眉眼中将悲伤化为嘴角的浅笑。“我不怕死，只怕生不如死。”
    “别说。”这样的话碧霄不想听，可她置若罔闻继续说道：“所以，你一定要答应我，不要死……至少，陪我一起。”
    “天瑶。”轰隆地鸣响阻止了碧霄想要说的话，抬起头便是漫天的流星火雨。
    “呵！”这一刻我是多么的想笑，笑我的无力，也笑他的疯狂。
    他从来都知道让我痛苦的方法，所以他才会以冥界作为诱饵引碧霄前去，无论冥界之战的结果如何，碧霄都会再一次失去我，彻彻底底。虽然我的醒来并不在他的计划，可这一点也不会影响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我相信他更乐意看到这样的结果，甚至是迫不及待。
    我早该知道，以他对我的仇恨，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况且一直以来天界才是他最终的目的。
    “碧霄，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淡淡的声音，是我在短短的时间里做出的决定。
    “不可能。”他立刻否决，甚至连问都不曾问一句，显然他已经知道我的打算。
    “这是我们唯一的办法。”我叹了口气，我知道若他坚持最后妥协的那个人一定是我。可我想不到任何的办法，我们都不再是从前的天瑶和碧霄，要想杀他谈何容易？
    “我做不到。”若是从前听到她这样的话，碧霄一定会愤怒地盯着她那双淡漠的眼睛，可在经历了那么多铭心刻骨的伤痛后，他只能用这样近乎恳求的眼神看着她，喃喃道：“对不起，我做不到。”
    “他不会杀我。”我还想做最后的坚持。“只有我在他的身边，才有牵制他的可能，甚至反击。”
    “呵！”碧霄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现在还可以笑得出来，在听到她这样无所谓的话语后，他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碧霄。”我顿了顿，还是将那句残忍的话问出了口：“你，可否成全？”
    “可以。”他笑了笑，一字一句的回答道：“除-非-我-死！”
    “这又何必。”我无声的叹了口气。
    大地在一阵剧烈的震动后裂开了一道长长的痕迹，伴随着越来越猛烈的流星火雨，眼下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
    “走吧，该面对的始终是要面对。”我无力的笑了笑握住他的手，在他回转的目光中浅浅而笑，承诺道：“我答应你，会陪你一直走下去。”
    。
    正因为经历了冥界的生离死别以及人界的惨烈，所以此刻在面对这样的银河时我才会这样的平静。
    那些许久未见的人，就这样闯入了我的眼里，以这样的方式为再见徒添忧伤。
    此去经年，能再见已然庆幸，纵然再见是再不相见的别离。
    记忆中那个笑靥如花的月依，此刻却挂满了泪水抓住那个一直护在她身前青衣男子的手臂，哽咽道：“冉默，你怎么样？”
    那个叫冉默的男子摇摇头，将月依护在身后。“属下无妨，殿下莫要忧心。”
    “怎么会没事。”月依哭得更凶，“你伤得这么重，怎么会没事。”
    “殿下。”冉默叹了口气，月依的眼泪从来都是冉默的无能为力。“此刻我们是绝境了，属下只怕再也无法保护你。”十年的相伴，那些深藏在心底的爱恋，终于是要走到尽头。
    “说什么傻话，你不会死的。”月依哭着说道。
    “殿下。”冉默伸出手似是想要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可终究他还是放下了手。
    轰隆的雷声淹没了所有的声音，强光之后整个天界都在震动，这样的力量无疑是强大的，甚至毁天灭地。
    “这是？”我蹙眉，因这孤注一掷的神力。
    “魂殇之阵。”碧霄凝视着那白色光晕中的人影，淡淡的吐出了这两个字。
    魂殇之阵，是以神魂为代价的必杀之阵，以祭出之人的神魂之力，毁灭任何在法阵之中的魂魄，虽然强大可代价却是神形俱灭。
    “那是月盟？”看不清光晕之中的身影，但我知道那个人一定是月盟。
    从那双云淡风轻的眼里我没有看出任何的情绪，但我知道他此刻的心一定是痛的，就像他紧紧握住的双手。
    “这样的牺牲绝不会是最后一次，你还依然坚持吗？”我真的很想知道，这样的坚持有什么意义？难道，我们的牺牲还不够吗？
    没有听到他的回答，我笑了笑，看着无痕和魂空无济于事的用神力打在开始变红的魂殇之阵上。“碧霄，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他终于转过脸看着我，沉默的看着我，可这一次却是我说不下去。
    我不忍心，不忍心说出这么残忍的话，更不忍心逼他配合我的计划，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我从他的身边离去。
    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除此之外，我真的没有任何的办法，我怕最后只剩我一个人。
    “月盟并非鲁莽行事之人，若不是他也在此，他断不会以这般决绝的方式孤注一掷。”他淡淡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可目光却并没有落在我的身上。
    “那又怎样？”我笑，他以为就凭这个阵法就能杀了他？那我之前的牺牲岂不变得可笑。
    “你以为他还会活着。”那双淡淡的眼眸转过来注视着我，似是不能理解。
    我笑了笑，同样淡淡的说道：“因为他是司夜。”
    我的话在下一刻得到了证实，在彻底粉碎的魂殇之阵中我又再看到那双邪魅的红眸，似笑非笑的凝视着我。
    “现在你相信了吗？”可我并未看到碧霄的惊讶，那双淡淡的眼眸里我只看到了他绝望的平静。
    原来，他也是知道的，这样根本就不能杀了他。他那么做那么说，无非只是不愿答应我那近乎残忍的请求。
    其实，我也不想……只是无痕、魂空、月依、冉默，甚至你和我都没有能力再与他抗衡，至少现在我们没有。
    “司夜，我们做笔交易吧！”我往前走了几步，好让自己离他更近一些，直到我能清楚的看见他那张几乎完美的脸。
    “天瑶！”手腕被抓得生疼，那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强硬地把我拉回到他的身边，那双淡淡的眼眸里是掩饰不住的慌乱。
    我蹙眉，是因为他眼里涌动的恳求，可我没有办法答应他，也不能答应他。
    “对不起。”我笑着抱歉，掰开他的手转过身凝视着那双饶有兴致的红眸，用淡淡的声音说道：“司夜，我们做笔交易吧！”
    “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司夜冷哼了一声，一挥手将月依和冉默卷进了黑色的漩涡中。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我连阻止都做不到。
    “月儿！”无痕大吼，持着“碧痕”冲到司夜的面前。
    “不自量力！”司夜躲也不躲的站在原地，只是轻轻的抬了抬手指。
    “无痕！”指尖的神力来不及阻止，我还是只能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像月依那样消失在我的眼前。
    “我说过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司夜眯了眯他暗红的眼，似乎对我的反应很是满意。
    他眼里毫不掩藏的恨意，让我想笑。“你真的以为，我有那么在乎他们的性命吗？”
    “我对你一向很有信心。”司夜挑眉一笑，慵懒的声音足以表达他此刻的心情。“我会在君山等着你。”
    我闭上眼不愿再面对那双红色的眼睛，直到那邪魅的笑声渐渐消失。
    “天瑶。”那双温暖的手扶着我的肩，无声的给予我坚持下去的力量。
    我摇摇头，握住他的手，用嘴角的笑容告诉他我并没失去这样的勇气。
    “先去昆仑吧！”那个温柔的声音在我的耳边说道：“有一个人，一直在等你。”
    “好。”我闭上眼，将眼中的疲惫掩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