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丰七月番外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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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爹曾说,月儿以后的夫婿定当是人中天子。
    那时的我却不知道,所谓的情爱有多伤人。
    三岁那年,山庄来了一个五岁的少年容云睿,白衣白靴,青丝如墨,一双明亮的眼带有几分清冷与疏漠。那时我小,见不惯爹爹对他那么好,私下里瞅着机会便会踹他打他,他那时便有几分拳脚功夫,只要动动手指就能把我摔得七荤八素的,可他从来不还手。
    我以为他是不屑同我这个三岁女娃计较,于是也发了狠似地习武,到了晚上还要被爹爹抓去学习琴棋书画。
    每当我武艺更上一层,我总是约他出来比试,每一次的结果都一样,十招之内他总能制住我。可他从来不下重手。后来打得多了,我便问他,为何每次下手都那么轻。他只是笑笑说,“我舍不得。”
    他十六岁那年,我刚好十四岁。第一次发现那个清冷的少年已经长大。他的眉眼长得很好,目光总是带有微凉,看着我时,嘴角却会慢慢往上翘。那时的我不懂那种目光的含义,只是习惯了有他陪在身边,习惯了有他保护,习惯了凡事依赖他,于是当爹爹说他可能就是我的未来夫婿时,我亦觉得没有什么不妥。
    直到我及笄那年,在山庄后院的留芳园中,第一次见到了身为太子的陈景言时,我的心砰砰直跳,似要蹦出胸口,我满面通红地上前问他名字,他那时轻笑一声,反问道:“丰七月?”
    他谈吐风雅,和飞云的清冷优雅不太一样,他的眼睛似是会笑,嘴角牵起来时,我总是心如擂鼓。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才是心动。
    陈景言在山庄内待了七日便要离去,爹爹指派了一批武艺高强的人跟他而去,我心中莫名有些失落,是夜便去找了飞云。
    飞云很温柔,总是静静听我讲话,我将自己那种奇异的感觉说与他听,却看到他眸子渐渐黯淡。我有些心慌,急忙扯了扯他的衣襟,却见他淡淡一笑问道:“月儿可喜欢飞云?”
    我一愣,面色有些红,见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我低低说道:“喜欢。爹爹还说,待月儿满十七岁了,便嫁于你。”
    飞云那时的眼睛亮的犹如繁星,他将我轻轻揽在怀里,温和道:“那月儿可愿嫁?”
    我点了点头,飞云对我那么好,没有理由不嫁。可我心底里却仍想再见陈景言一面,于是又软软央求他替陈景言做事,飞云沉吟了半响,答应了。条件便是两人都要遮掩容貌。
    翌日,我便同飞云一起随了陈景言离开了四季山庄。飞云也沿用了自己的字,叫做飞云。他戴着面具,我覆着白纱。
    两年的征战,飞云的将军名号响彻天下,而我也满十七岁了。可是这两年与陈景言的相处,令我生出无穷无尽的情愁。我心里念着他,眼里瞧着他,再也看不见别人的身影。
    那一年,四季山庄因为势力强盛又不愿被陈景默所用,暗中被人陷害,全庄上下上百口人悉数被押进了大牢。我因为离开了山庄又伴在军中,故而免于牢狱之灾。
    听说南国的刑狱严苛,对付犯人通常重刑伺候,哪怕是无罪的,进去后再出来,不死也残了。我爹爹虽有武艺傍身,但他向来酣正严直,定然不会对于审问圆腔世故,免不了要受一顿刑罚。我万般担忧,不知如何是好。
    那时飞云仍旧一身白衣,他看着我,仿佛看着世间最为珍贵的宝贝,我却在他灼热的目光下慌乱躲闪,明知要负他,那两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任凭他情根深种,我一味地只知道回避。
    那一晚,绵郡城外的湖边,我忧心忡忡同他商量,想去找陈景言帮忙,毕竟他是南国的太子殿下,并且即将冠冕。
    飞云似乎有些难过,他清亮的眼望着我,眸中似有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只是淡淡问了句:“月儿,你可信我?飞云虽无大权,却也能保你爹爹无恙。”
    我狐疑地看着他,我仅仅知道他是富可敌国的容家大少爷,但政治上的事,商贾之家向来没有说话的余地,不是我不愿相信,而是我不敢信。
    飞云似乎看出了我的犹豫,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将我揽进怀里,那一如既往熟悉的味道扑鼻而来,我心中却内疚得厉害。
    “月儿,飞云爱你,从来没变过。所以你爹爹的事,哪怕我倾尽全力,也会保他无恙。你无须担忧。”他轻轻吐出话语,我的心却不可遏止地下沉,我已经没法再假装下去了,飞云对我如此之好,我却将心偷偷许给了别人。
    我深呼吸一口气抬头,恰好望见他看着我满脸痛楚的模样,他清亮的眼底盛满无奈与悲戚,震得我动不了分毫。我神思恍惚地抚上他的眉心,手被他一把抓住。紧接着,他俯身便吻了下来,蜻蜓点水般自我双唇轻拂而过,落在了我眉心。
    “月儿,飞云知道,你爱的是陈景言。我只是以为,只要陪在你身边的是我,那么你的心定能回来。可我好像输了。”他苦笑了一声,抬手轻轻拭去我眼角的泪,继续道:“飞云儿时曾遇到过一位大师,他说我此生注定孤寂,想来上天也也没打算让你属于我。原本我是不信天的,可即便不信,我却骗不了自己的心。”
    我想说些什么来安慰他,绞尽脑汁也找不到话头,心头黯然,我根本就没有资格来安慰他,伤他的人是我,我又该拿什么话来让他好过一点。
    飞云看出我的为难,只是一径将我抱在怀里,叹道:“月儿,飞云不能为你做些什么,但只这一次,你定要信我。”
    我眸中酸涩,扁着嘴点了点头。
    我常常想,若是我照着自己的承诺去信他,是不是有些事情就能被悄悄改变。可无论怎么想,我都想不到既定结局之外的另一种可能。
    回去之后,我接到了消息,大半丰家人,多数被暗斩了。我心中惶急,将飞云的嘱咐抛在了脑后,提着裙子去找陈景言,恳求他看在四季山庄的面上,救我爹爹一命。
    陈景言仍旧那么风雅多姿,那时的他,如飞云那般轻轻拭去我脸上的泪,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道:“四季山庄帮了景言那么多,景言自当尽力而为。”他的举动令我脸面发红,从来没想过,自己竟为他的这一句话便定下了心,后来的我明白,并非我不信飞云,而是潜意识里,我不想再让他为我做些什么,我更想看到的是,陈景言会帮我到什么程度。
    后来,爹爹以及姨娘果真被救出了牢狱,并且被安置出了荆浦,在遥远的地方安享余下的光阴。我自然而然留在了陈景言身边。
    飞云知道后,第一次对我动气。他说陈景言以后是九五之尊,他的后宫是用来平衡朝堂势力的,若是随了他,往后就要在深宫内院虚度年华,君王无真情,陈景言不会专一待我。
    我听后,分外生气,于是一股脑地告诉了他,哪怕只是做他的一名妃子,我也只想同他在一块。见他脸色愈加暗沉,我气得无理取闹,指责他明明答应救我爹爹,可到头来却是陈景言帮了忙。我骂完后便沉默了,飞云第一次气的面色发白,他只是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强自镇定地离开。后来的我知道,没有飞云暗中相助,即便是陈景言,也没有百分百救出我爹爹的可能,我不懂那时的飞云为何不解释,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那时的飞云向来以为,我是全然信他的。我终究还是负了他。
    那以后,飞云便很少见我了。我亦以暗卫的身份,贴身随侍陈景言。只有在危险时,才能隐约瞧见飞云安置在我身边的隐卫。
    在我眼里,飞云是温柔飘渺的俊逸男子,而陈景言则是风趣清雅的贵家公子。自他当上了皇帝,我不可自拔地陷进了对陈景言的单恋之中。所以当他因为西恒王王妃的手段而苦恼时,我主动提出嫁入西恒王府,暗杀西恒王妃的意愿。
    我仍记得那时他的眼眸,似是全部的星光都飘进了他眼中,幽深漆黑,唯有深处一点璀璨晶莹,却掠过几丝迷茫。我心中钝痛,何尝没发现他在我面前的苦恼与困惑,不过是为了让我主动提出帮忙的伎俩罢了。我忍住满腔的疼痛,穿上了百蝶花纹的红嫁衣,踏入了陈景默的府门。这件事也促使了飞云彻底对我失望,他说我不懂这宫廷争斗,亦不懂珍惜自己。我以一句话回绝了他。那以后,他脱离了飞云将军的身份,做回了他的容大少爷。
    我在王府内卑躬屈膝,俯首低眉,终于博得了王妃的另眼相待。七月初七,那日还是我的生辰,我照计划暗杀了王妃,却被王府暗卫重伤。
    再度醒来时,陈景言静静坐在我床榻前,一双幽深的桃花眼定定注视着我,眼眸陌生,仿佛他是第一次见我一般。
    看到他的一刹那,所有委屈似是堵塞在了喉咙口,鼻根深处很酸,我拼命忍住眼泪,强自将那些辛酸与悲戚吞进了肚中,我不敢告诉他,新婚之夜我没有守好自己的清白,也不敢告诉他,为了不小心打碎的一个白瓷茶杯,我在烈日下跪了一整日。那些被忍住的委屈化成凉凉的泉水,慢慢涌进心里,直到四肢百骸陡然间失却了力气,我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
    他似乎有些震惊,眸中迷茫了片刻,恢复了一丝清明,他有些慌乱地将我揽进了怀中。
    他的怀抱馥郁而芳香,他略带颤抖的声音淡淡响在耳彻,他说,月儿,对不起。
    就因为这一句话,所有的委屈统统化作了苦涩的泪,怎么流也流不尽。我心下释然,自己栽定了。不管他如今的道歉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这辈子我不会放手了。
    后来的三年,他始终只让我接手一些细微的任务,只因那次重伤,我失去了一半的功力。我不知道他是否是为了保护我。但从言行举止之中,他又不曾对我格外亲近过。
    陈景言的皇帝位置做的不稳,陈景默招揽了一大批朝臣,甚至开始逐渐打起了兵权的主意。为此,军粮军饷总是在漕运途中出现问题,他忙的焦头烂额。
    他的隐忍、他的抱负,以及他的努力,我全看在眼里。我开始恨自己竟帮不上忙。
    那一日,他喝醉了酒,明黄色的龙袍被酒水打湿,他只是静静坐在空旷的殿内,望着那明亮的烛火发呆。清亮的双眸叠上了氤氲一层雾,仿佛一碰就会滴出水来。我靠近他,只想陪着他。他转过头,视线仿佛透过我看到了南国的山川平原,大城小巷,他抚上我的脸,喃喃道:“我不甘。朕不甘啊。月儿,你懂吗?”
    透明的泪水自他眼角晶莹落下,我心中疼痛,来不及反应便吻去他的泪水。他似乎有些微怔,下一秒却反客为主,吻上了我的双唇。那一夜,抵死缠绵。
    翌日,我仍旧以暗卫的身份安静立在暗处,没有因为昨夜的放纵而生出奢望的可能来。毕竟我深爱的男人,胸壑之中济怀天下,断是不会轻易牵扯入儿女私情。
    可那以后,隐隐约约,他看向我的目光总是多了一丝柔和。我不愿去猜想这其中的含义,无论他爱不爱我,我只要能爱他便够了。
    两月后,我的月信仍不来,暗中找了名大夫,道我已有两个月的身孕。我既喜且忧,喜的是,这是我同陈景言的骨肉,忧的是,他不该在此时出现。王公公是服侍皇帝的太监总管,生性忠诚,足智多谋。我多番思量之下,寻他做了一番商量。王公公面色凝重,他对我说,即便是龙子,出生却会替皇帝蒙羞。不为什么,只为我的身份太过尴尬。我听后暗自不语,王公公沉默了很久,说另一个法子便是生下后交给其他妃嫔抚养。
    我向他道了谢,待在屋内三日。三日后,我偷偷出宫去寻了麝香与红花来。若是我要了这个孩,那么我便不能再待在他身边,生了后甚至还要交给他人抚养,我不想自己的孩子从小便没有亲娘照料。与其不舍,倒不如狠下心。喝下使人小产的药后,我痛得浑身打颤,只觉得天昏地暗。我对着身下的那滩血大哭,哭的喉咙沙哑,哭到晕了过去。
    这一次,我是从他的怀里醒来的。他那双红肿布满青影的眼满是怜惜地看着我,我不懂,他怎么会用如此柔情的目光看我。我那时甚至有种错觉,以为他爱上我了。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嘱咐下人好生照看着。后来宫女告诉我,我昏迷了三天三夜,而王公公也在偏殿门外跪了三天三夜。我脑袋乱成一团,却仍旧看不懂他那颗七窍玲珑心。
    阮七月的出现,我再一次因为他而负了飞云。
    当中纠葛我已无力说清,只是恍然发现,我一直在不断爱着别人,负着别人,却好像离原本的自己越来越远。
    当陈景言一日比一日有神采时,我的嘴角仿佛也多了一丝笑容。自从被陈景默的人打伤,我一直在中宫的偏殿养伤。他每日里无事便会告诉我,若是战火一消,他一定减免赋税,大力改革朝纲,要将南国上下整治得国泰民安。
    他说起那些时,眉梢飞扬,如玉的面庞充满星月般的光辉。我发现自己总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越发喜欢上他开怀大笑时的表情。他有时说着说着却会坐在我旁边,执起我的手,讲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话,表情随和,脸上有种微淡的依恋。他曾送我一副画,画上是我舞剑的模样,上头的题字很特别,写着珠玉伴月,星辰随风。我没有明白,他似乎也不打算解释。
    也许是我潜意识认定了他不会爱我,对于他悄然的改变,我显得很是平静。没有期望便不会有失望,我只把他的好当成了惊喜,让自己饱受创伤的心得到一丝慰藉。
    刺杀陈景默时,我早有预感,最好的结果莫过于同归于尽吧。我并没有感觉到害怕,只是觉得身心好累,很想睡觉。可当真正面临死亡,脑海里闪过的,却是他各种生动的表情。他蹙眉的、淡笑的、打趣的、生气的、难过的,可惟独想不起他满是柔情的模样。我慌乱地想从快速消逝的画面中抓住什么,心底的痛竟比被剑刺入的痛还要难受。原来我竟是这般舍不得。
    意识逐渐涣散时,仿佛落入了一个满是清冽雪香的怀抱,这才想起,外头正飘着大雪呢。我恍惚间看到了他满是焦灼的眼,他在对我说爱我,一遍遍唤着我的名字。我很开心,最后的梦境竟有他的存在。我想我是真的累了,哪怕那种呼唤听来如此具有诱|惑力,我的意识终是沉入了一片空白。
    踏上忘川河上的桥时,孟婆递给我一碗汤,她笑着对我说,“前世今生,转瞬便忘。姑娘,你可愿饮下这孟婆汤?”
    她的眸中似有洞穿一切的清明,我知道,这碗汤怎么能不喝呢。我摇了摇头,端起碗便喝了个精光。
    “但愿下一世,我不必爱的如此辛苦。”我冲她淡笑,意识有些模糊。
    她只是略带怜惜地看了看我,“姑娘,一切随缘。”
    一世,便这么飞花流水一般过去了。那些年少时的青涩,长大后的情伤,那白衣飘飘的少年,玉冠锦服的天子,都如镜花水月,随风湮灭。
    我一直不知道的是,陈景言,姓陈名景言,字珠玉。
    珠玉伴月,星辰随风,多好的霓裳年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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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月15号不更新,在家无网。。。番外送上,希望喜欢。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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