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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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
热闹滚滚的台北,路上行人穿梭,脚步急行似赶着上战场,急,很急。闲情逸致不属于城市的味道,温柔也不曾真正来过,属于台北的滋味只有一种,浓浓地,愁郁地,无人愿意承认却无所不在地,深埋的孤独。
热闹的西门町似一座永不溃烂的蜂窝巢,地点很敏感,距离总统府所在地的一级特区不过百公尺余,越过了某一条通衢大道,这一端是军事重镇,红砖道上还可以瞧见穿着便服的宪兵假装是路人甲乙丙丁,眼神却犀利地扫过经过的人群。
大道另一端的情景是天堂极乐,西门町。此地都是高中生汇集的大本营,年龄层很低,低到超过二十岁的人都可能被冠上老人的称号。一整排橱窗都是日本货、韩国货,总之,流行什么商家就卖什么。往内走的电影院区,更让人不必走得发酸就可以挑选要上哪一家看哪一场电影。
流行一波波,商店倒了又重起炉灶,木船西餐厅的招牌却不曾随着时光荏苒而颓敝。
今天的木船很热闹,很摇滚,主唱者是铁沙,带来了一组乐团名之为「沙沙乐团」,就在开唱的前五个小时,所有位置已客满,外面还排成了一条人龙等候进场。
消失了三个月,今天回来了。
终于,场内的尖叫声此起彼落,电吉他、电子琴、鼓声震耳欲聋,楼下的人潮不断往楼上挤。
“我们要听铁沙唱歌,让我们上去。”
“前面的人,可不可以再往前一点。”
人群好奇“沙沙乐团”能为这座新潮的城市带来何种新奇,只有最顶尖的流行音乐才能立足在这个属于少男少女的舞台。
尖叫声过后,每个人都引颈企盼,一首歌唱毕,掌声却稀稀疏疏。听众开始窃窃私语,后台的经理关注着客人的反应,特意前来猎人的唱片企划公司也罗列在席间。
气氛很诡异,很诡异。
沙沙乐团在开场的半小时唱了一组原住民语的摇滚乐,那是人们很陌生的语言,听众忍受了半小时,铁沙才正经八百一一介绍团员,并发下豪语:“沙沙乐团要唱自己的歌,铁沙我从今以后只唱自己的歌!”
激情过后的散场是签名仪式,一张张喜孜孜的青涩脸庞手持书包、衬衫,排队索取铁沙的亲笔签名。
冗长的队伍散了,在座的唱片企划都来自不同的公司,他们彼此认识,这一行的圈子很小,相互挖角跳槽的也屡见不鲜。
听到铁沙要组成一个摇滚乐团的消息传开后,众家派出最尖锐的耳朵前来聆赏,自然,是为评价这个新乐团未来发展的潜力与市场销售的成绩,值不值得把人马揽到旗下。
就在铁沙签名的当儿,企划人员交头接耳,彼此心照不宣,铁沙是不是头昏了?什么歌不唱偏偏唱这种只有一小撮人口才听得懂的语言。
“他刚才的魅力很够,但是唱中文歌会更好。”
铁沙身着皮衣皮裤,身上带着配件显示他的桀骜不驯,眼神流泄的耀眼光芒衬出他的高远梦想。他被重新打量,从头到脚一丝不茍地重新检视。
眼前的铁沙,气韵犹似一匹奔腾在天山的灰狼,嘴角似一弯轻蔑世人的土星环,腰骨恰似一具挺立千年的松干,而那眉眼透出的深黑比日月星辰还招摇。
这个铁沙却隐隐约约藏着不同于往日的孤独感。
他与唱片公司的人一一握手。听到的评价很不好。
他们异口同声说:“唱中文歌吧,不然你会穷死、饿死,甚至死在路边也没有人会心疼你。”
没有人明白铁沙为何要如此坚持己见,在他们看来,铁沙此举无疑是自掘坟墓的一场自我毁灭,尽头处是一片惨淡。
“我们很有兴趣和你签约,但前提是你必须先去参加电视上举办的歌唱比赛,我们必须知道观众对你的反应,来做为往后的营销企划,以及你该走什么路线,听好,铁沙,你的路线是由大众来决定,不是像你现在这样乱搞。”那名全台湾创造出百万销售佳绩的人一番语重心长,他是殷实,很看好铁沙的嗓音,急欲把铁沙纳入旗下。
殷实是个地道的都市人,生在热闹的西门町,看尽如浪潮般年年换新的花样,可以如实掌握年轻人的心态,在他的想法中,铁沙已经在驻唱的地点累积了一定的知名度,他认为这个人已经将基础打好,只要一个机会,眼前的铁沙一定可以像他的族人张惠妹一样红透半边天。
张惠妹,这个人还是铁沙主动提出与她是同族关系。
这是铁沙该把握的机会,然而,他却心高气傲地说:“殷大哥,过去的铁沙已死,不想再唱非我族类的歌了。”
“你是受到什么刺激?你消失的三个月是不是被谁洗脑了?”
“这三个月我一直和我的团员一起练唱,写歌,还有你想都想不到的,烧光所有的乐谱和我所收藏的唱片,听懂吗,我全烧光了。”
全烧光了?
所有企划人员瞪向铁沙。
他们认识的铁沙怎生变得如此极端?
这不是好事,没人喜欢难以调教的人。
“这样吧,等你冷静过后想清楚了再跟我连络。”殷实走了,其它人一一散去。留下沙沙乐团的团员不知所措地愣在场中。
三天后,一个团员走了,理由是,不想陪铁沙饿死。
又三天后,仅剩的团员也走了,理由是,不想陪铁沙等死。
最后,只剩下铁沙一个人。
西门町,充满了很喧哗可以放肆大胆展现自我的青春年华,一个人影独自ㄔ亍,身形很孤单,他杵在木船西餐厅的楼下,身上背着吉他。
他被辞退了,经理给他的理由很简单。
你唱那些歌害我们的客人都不上门,你为何不做回原来的样子,好端端的为何把自己逼上绝路?我们原本看好你的前途,是你自己把机会往外推,现在可好了,你现在的歌迷还剩多少?有谁是冲着你前来捧场的?告诉你事实吧,一个都没有,没有了。铁沙,你辛苦在此累积的歌迷全跑了,你别怪他们喜新厌旧,要在这座城里混就得抓紧潮流,潮流,潮流,大家要的就是这个。
他摸摸口袋,存款里只剩下一千元,他连这个月的健保费、全民年金都付不出来。还有,他连房租也筹不出,他蹲在水泥柱下,抽着烟,他陷在烟圈里想了很多。
又一次,他在万头钻动的城市里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然后,他发现自己无路可去。
印象中是谁曾经说当你撞得伤痕累累头破血流时就过来?
那个人,就是把他害惨的人,就是把他推向伤痕累累头破血流却又送上一把钥匙的人。
他凝望着闪烁的霓虹灯,心脏一缩一缩,苦苦涩涩。然后,街角那端一个人影动也不动了好一阵子,那人朝铁沙凝望良久。
是风仔。
四只眼睛交会在交织的人潮中,风仔笔直走来,两个人肩并肩贴着一面柱子,抽着烟,一口接一口,没有谁先开口。
风仔从口袋里拿出一只手机,进入简讯区,缓缓打字,小小的屏幕写着一句话。
“你的乐团为何叫沙沙?”
“那是一粒沙与一粒沙相撞的声音。”
“我叫风仔,你想不想听,一阵风与一粒沙相拥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