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颠沛  第三节  呼喊与细语
                       TAB工作室——BH
    仿佛是沉睡多年终于苏醒了似的，太阳在空中卖力的照耀着密林中的这一片狭窄的空地，几只犀鸟在空中慢慢飞过。快要干涸的河床里，细弱的涓流在巨大的白色卵石脚下缓缓流过，几乎就要被空气中的热力蒸发，每一块卵石都有一人多高，就像史前动物的卵似的一个挨着一个，霍与低身伏在河床里一块长满葫芦藓的石头后面，炮炮在眼前漂浮着，他分开食指和中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指远处河岸边的灌木丛深处，炮炮轻声叫了一下表示已经懂了，然后“噗”的一声消失在了空气中。
    好……现在炮炮过去了，李应该在河岸边的枯树那蹲着……
    霍与靠在石头上，脑子无比的清醒，他拍掉缓缓爬到自己胸前的一条斑斓的马陆，把手里的燧石刀握得紧紧的。
    平心静气，杜绝浮躁，杜绝浮躁……
    他竭力忘记自己是多么的饿。
    河床里的石头也已经被处理，肯定不会问题了……如果运气好的话下一顿就有着落了……只要李顿不要冲动——李顿你千万千万别猴急……
    霍与祈祷着，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周围一下安静下来，他感到心跳的声音正撞击着耳膜。
    “一定要成功，”他默念着，“炮炮……李顿……一定要……”
    一声尖锐的呼啸，灌木丛后火光四射，那是炮炮的把戏，一群麂子受了惊，立刻从灌木丛中跑了出来，沿着河床一蹦一跳的逃窜着，穿过阔叶的天南星科植物发出哗啦啦的嘈杂声，艳丽的紫色蝴蝶飘乎乎的从天南星里飞了出来，麂子灵巧的四蹄踩在林间的泥地上，几乎没留下痕迹，飞快的向着李顿所在地方的方向奔驰着。
    霍与在暗处粗略的瞄了一眼，有十几只！数量足够了……成功机会很大……
    炮炮的工作完成了……下面就是李顿的……等会儿，不能急躁……
    霍与正想着，却只见一个身影就已从枯树边窜了出来。
    笨蛋！出来早了！可恶，麂子还没到面前就奔出来，这下没法把鹿往河床里赶了！河床里一片的石头上都被霍与铺上了湿润的水绵，极其油滑，只要鹿群踩上来就绝对会摔倒，有着坚硬蹄子的鹿群会在河床里摔一地，趁乱就能用燧石刀加法杖制服一两头……
    可是现在都毁了！霍与咒骂了一句，召唤出法杖，握着燧石刀冲了出来。
    麂子过早受到了惊吓，并没有转向往河床里跑来，而是四散开来躲避着李顿，一头头矫健的蹦着，霍与看到了李顿的脸，似乎是惊讶的表情，连动作都慢了下来，看到麂子蹦的那么高似乎还害怕了，微微佝偻着腰，手臂上仍贴着烧伤膏药……霍与恼火的跑着，仿佛是看着慢动作似的看到一头头花斑色的小鹿从李顿身边跳过……
    然后发生的事情就是让霍与长这么大以来比较震惊的一件之一了。
    他看到李顿原地蹦了起来，蹦的那么高，前一秒还佝偻着的身体像绷了很久的弹簧般的舒展了开来：身体后倾，一脚向前跨出，两手高高的举着，人仿佛就是在离地半米多的地方飘着。蝴蝶飞着，几头鹿从跳到半空的李顿脚下慢慢跑过，树叶在风中缓缓掠过霍与的眼睛……都是在极短的时间里发生的，而时间却仿佛是故意放慢流淌似的，让目瞪口呆的霍与完完整整的、一帧一帧看着这一幕……他看到一头麂子在李顿的头顶上方正飞身越过，李目光平静的看着它，然后仿佛下了个决定，在半空中上半身转了半圈，向前上方一伸手就稳稳的抓住半空中麂子的一条后腿——这整个动作是浑然一体的，舒展又飘逸，似乎李顿并没有刻意的想过要这样做，仿佛他的身体就像本能的做出了这一系列的动作……
    这完全不是他们的计划好了的，结果李顿就是用自己的方法捉住了猎物。
    “砰”的一声，李结结实实的摔在了地上，手却没有松开，麂子也被李顿的体重从半空被直接拖倒在了地上，开始大声的叫唤了起来，仍然自由的两只蹄子在地上乱扒拉着，另一条后腿一直在胡乱挥舞，不时踢到李顿的身上，不过剩下的鹿全部窜入了密林里不见了踪影。
    “霍……霍与！快……你，你是……干什么……快……来帮我啊~！”李气喘吁吁的大叫道，身体被麂子的挣扎带动着在地上扭动，“过来啊……红毛！我快抓不住了！”
    霍与从发呆中猛然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正傻傻站在河沿发愣，一手握着法杖一手抓着刀，仍被李顿的动作惊的目瞪口呆。来不急尴尬了，他刚刚理解了李顿的呼喊，便赶忙隐去法杖奔了过去。
    “快……快！哎哟！”李顿蹭了满脸土，手臂上烧伤膏药撕掉了一半，可以见到他手臂上伤已经好多差不多了。褐色头发凌乱就像稻草，空闲左手正准备去抓麂子的另一只后蹄，突然疼的大喊了一声，“它踹到我的头顶了……”
    霍与一个箭步停在了李顿身边，也被麂鹿踢了一脚，所幸力道不大，他用颤抖的手抓住了不断挣扎的麂子的脖子，燧石刀准确的划了下去，那就像放了气的感觉，他感到一股温热的液体从鹿的喉管里喷射了出去。心里想如果不是这样山穷水尽的情况自己也不用这么狼狈用如此原始的方法解决吃饭的问题。
    鹿发出更加绝望的叫声，蹄子扒的更凶了，但是生命已经是走到尽头，再怎麽挣扎都是强弩之末，慢慢的，它的动作瘫软了下去，渐渐地不动了。
    李顿乱糟糟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袍子，走出去了两步似乎是不想直面这一幕，他回过头看到死去的麂子，一丝阴影从他的脸上掠过。
    “怎么，还是不习惯吗？”霍与问，“没事吧？”
    “没什么……”李顿走了过来，摇了摇头，“只是不习惯看到杀戮罢了……”
    前两天在斩蛇的时候，李顿脸上的表情就然霍与吃了一惊——霍与没有想到他是这么讨厌动物的鲜血。
    血仍在从鹿脖子上的血管里汩汩的向外流着，霍与把已经死去的麂子丢到地上，麂子的四条长腿胡乱的叠放在地上，完全失去了活着时的轻盈矫健，
    “以后还会看到更多的，像这样一直没有补给只能经常的捕猎了，”霍与边走边说，走到河床里在低浅的水流中洗了洗满手的血，“等会儿就生火烤着吃吧……”
    他仔细的洗去粘在燧石刀上的血污，这把刀是镶在霍与的法杖里头的，以前也看到过爷爷用过……爷爷说过这把燧石刀是用熔炼成这根家族法杖的黑曜岩的一部分打造成的……在水的润泽下，半透明的燧石刀发出闪耀的紫色光芒……
    “今天的召唤还没有完成吧？封印的魔法阵也没有刻印下来吧？”
    “爷爷……”霍与着迷的看着闪亮的刀刃，一张老者的脸仿佛在水中浮现了，霍与看着他，一时思绪万千，“我……”
    “这怎麽行？这种程度就想蒙混过关吗？”
    一个威严而挑剔的声音在霍与脑子里回响着。
    “再来一遍！”
    “霍与，鹿就麻烦你来弄吧，剥皮之类的……”一股烧伤膏的气味钻进了霍与的鼻孔，霍与回过神来发现李顿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自己身边，“我真的受不了动物的血……”
    “行……”霍与木然的接话道，“你休息去吧……你手上的烧伤马上还得再换药……不过看上去恢复的真快。”
    李顿嘟囔着道了谢，俯下身在溪水里洗了洗脸。
    “对了……你是怎么做到的？”霍与突然回忆起他抓住鹿腿的那一霎那，一时脑子中关于自己爷爷的画面消失的无影无踪，“身体居然能这么灵活，连鹿都抓得到？”
    “呵呵……过奖过奖了，”李顿说，甩了甩满脸水珠，用袖子抹了一把，“小时候经常帮米习那小子打架，经常打就练出来了。”
    霍与淡然的笑了笑，他对李顿其实还说不上了解，还停留在认识的过程中。他默默看着李顿离去的背影。真切地觉得他是个既简单又复杂的男孩儿。
    在把燧石刀插回到法杖里的时候，爷爷的样子又开始在脑子中浮现。
    天空中飘着长长的长发般的卷云，被天空中的月亮照的微微闪光，星星像锆石一样洒在夜幕中，优狄妮丝的红色月亮还没有升起，这时的夜空显得安宁而静谧。干涸的河床里一堆篝火熊熊燃烧着，偶尔有火星随着着火焰的热气飘然而上。木头有点湿，不时发出劈啪的爆响，一块块巨大的石头在火光的闪动中就像是活了起来，黝黑的影子仿佛变成了古怪的妖兽在火焰周围徘徊巡视。一只剥去皮的的全鹿穿在木架上，肚子里塞满了霍与采到的野苹果，醋栗和越橘，吱吱发出响声，冒出阵阵诱人的肉香。李顿靠在石头上安静的坐着，似乎仍在为杀死这只麂子而不安。霍与不时用拨火棍调整着篝火的大小，青烟袅袅，不时有油从鹿的身下滴到木头上，一阵刺啦声伴随着更多烟气飘了出来。霍与看了看李顿，又继续拨弄篝火，炮炮开开心心的栖在他的肩头，嘴里叼着一根小树枝发出轻轻的呢喃，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李顿，今天要谢谢你。”霍与说，一边拨了拨木柴让火烧的更旺，炮炮高兴的飞了一圈，“要不是你我们还没有鹿肉可吃呢。”
    “你客气了……”李顿说，脸有点烫，低下头去直勾勾的盯着火焰，“我知道吓它们时自己是出来早了……其实要不是运气好，我们又得饿肚子了……”
    “哈哈……”霍与笑着说，把火上的鹿转了转，“我知道你差不多是待不住了……没事，都捉到了还说这个干什么，吃吧，应该已经熟了。”
    他用燧石刀切着鹿的前腿，烫的很，勉强弄了下来李顿就用朴树叶子包着接了过去，大叶的朴树就是他们这些天一直用着的餐盘。火山一直不知去向，但是霍与知道他应该就在不远的地方巡视着，霍与想应该用不着费心给他留一份。李顿看着手里的一份肉有些迟疑，但是不出两秒，他就狠下心一口咬了下去。
    “好吃吗？”霍与说，“在肚子里塞果料是我们欧格拉大陆的做法，你们夏之地的人应该不习惯吧？”
    “不……很好吃……”李顿低声说，“真的，很香……”
    “李顿，”霍与看着李顿默默的把肉往下咽，“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讨厌看到血吗？”
    李顿愣了一下，却没有立刻说话，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三颗星星排成一线在天顶闪着光。
    “猎户的光芒今晚很明亮，”李顿说，低头啃了一口鹿腿，“我们的镇长丘依老头看到了一定会说，今天是一个很好的狩猎的日子……你怎么不吃……”
    看到霍与没有开始动手，李顿说，霍与拨灭了了火也切下一条鹿腿，“霍与，你也多吃点……吃了才有力气继续走路……”
    李顿停了停才继续说下去。
    “金死了之后，我突然觉得，我们猎杀动物，获取皮毛和肉……这和妖灵军杀戮法师在行为上没有什么差别……”李顿说，默默吃完了自己的那一份，“我是突然有这个想法的……所以那次看到印狼才会去拼死帮助它们保护蛋……因为我不想它们遭受和我们一样的，被屠戮的命运……”
    “可是我们是为了自己的生存，我们的行为其实本质上是不一样的……”霍与说，他对李顿的想法觉得有些不以为然，鹿腿抓在自己手上就根本就忘记了吃，“而门卡不阿和妖灵军是为了奴役自由的生灵才屠杀我们……”
    “我知道……这也许就是我们可以用来自我安慰的一种说法，”李顿说，“但是我在和米习分开后开始经常会梦到金……先前的那种想法就越发的明显了，开始见血就难受，就会想到金，想到米习受伤的那次，想到破印……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的……我想是我自己太不成熟了……我以后会慢慢克制的……”
    想到金，霍与心中也是一阵难受……她长眠在了圣桥守卫的脚下，那么年轻的一条生命……也不知道裔冉现在怎么样了……
    他开始痛恨那只迷就把自己转移到这个遥远的不知距离为何物的地方……
    一会后半只麂子就消灭光了，李顿和霍与把一些肉包起来放到了背包里，剩下的骨头就全被炮炮吃掉了。李顿从背包里拿出印狼的蛋开始慢慢擦拭，蛋壳上贴着一张符咒，那是霍与凭印象做的衡温符咒，所幸是做成功了，现在正贴在蛋壳上让蛋慢慢的孵化。
    气温慢慢降下来了，变得不在像中午时那么潮湿闷热，李顿看着霍与默默收拾着东西。
    这个人有着太多的过去了……他坚信裔冉是神的使者，可是，裔冉说过她自己都不太相信……还有火山，这个人一路来无影去无踪，对金见死不救……
    “霍与……”李顿看霍与已经沉默了半天，迟疑了一会儿问道，“我可以问问火山到底是什么人吗？我……不清楚该不该信任他……”
    霍与愣了下，用一根树枝把火继续拨旺。
    “我也不知道，”霍与说，他想起在到达圣桥守卫前夜做的那个梦，火渐渐的旺了起来，李顿把蛋放回包里认真的听着霍与的话，“是我爷爷的什么人吧……我想。但是我从小和爷爷生活在一起，却从来没有见过他……但是他肯定是我爷爷的手下，因为他也能召唤炮炮，他的眉骨上有我们家族的纹身——火凤凰阿尼洛法……而且，虽说很烦他，但是他却没有条件的听从我的命令，尽力保护我们的安全，所以我想他大概是我爷爷的手下吧……”
    “为什么你会和爷爷生活在一起呢？你父母……”李顿不假思索的说道，话说出口才方觉失礼，他难堪的看着霍与，霍与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高深莫测，然后他背过脸去，李顿只能看到一个背影。
    “对不起……”李顿慌忙道着歉，一边暗想霍与也许是和米习家的情况差不多，“我太……”
    优狄妮丝的月亮从地平线上升起了，红色的，天光也有所改变，从青色变成深红色了。
    这时一声细语传进了李顿的耳朵。
    “我不知道能不能告诉你……因为我害死了妈妈，爸爸恨我，他恨爷爷，恨所有法师。所以他就抛弃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