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已经十二天粒米未进了。对于一个行将九十四岁的福寿之人来说，也许旁人听来都会轻描淡写：“好了，一把年纪了。即便真走了，也是喜丧。”可对于我们子孙后代，这样的突如其来，又怎么能够置之度外？悲从中来，急在心头。大年初十还是好端端的有说有笑，几天功夫，一个富态的老人，已经面目全非、骨瘦如柴了。
    外婆一生多桀，少年丧父，中年丧夫，老年丧子。人生凡有大悲大恸处，外婆都未能幸免。战火纷飞的年代，父亲兄弟死于炮乱，她背井离乡，拖儿带女，一路逃难。好不容易拨开云雾见天日，迎来河山一片灿，十年文革就因为曾经多种过几亩地，又挨了莫大的批判，连累一家大小，有书不能读，有恨不许怨。七八九个小孩，又无收入，又无钱财，风餐露宿，就这样熬啊熬，十年辛苦不寻常，总算躲过了文革一劫。
    分田到户大包干，外婆由一个不谙农事的城里姑娘，变成一个饱经风霜的乡村老妪。斯人、斯事、斯情、斯景，如愿、如诉、如泣、如慕。而今弹指一挥间，要强、质朴、勤勉、诚信的我的外祖母，真如影视剧中的生离死别一样，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屡屡抽暇探望奄奄一息的外婆，看着她形同槁木的脸，忍不住热泪盈眶。捧着她皮包骨头的手，别有一番心酸在胸口。曾几何时，一个干练利索的外婆在田间挥汗如雨；曾几何时，一个心灵手巧的外婆在灶间香飘四溢，而此时，外婆已经气若游丝。  
    外婆真是一个知趣的老人。如今已是病入膏肓了，每每咳嗽，总是艰难地折过脸去，深怕影响了别人，其实看着她痛不欲生的形状，我们何尝会计较她这些鸡毛蒜皮？正如她年轻时一样，只要是力所能及的事，她从不麻烦别人，包括自己的子女，她总说：现在我还劳动得了，等到动弹不得了，再经受你们也不迟！现在病床上的外婆要经受我们了，可给我们的经受又是这样的短暂，我们深怕，也许就在不远的哪一夜，要是永远不再醒来，这才是我们的经受不起！
    前天，去拿外婆的“遗像”。心情如此沉甸。于内心上讲，根本不能接受噩耗的到来，宁愿时间嘎然而止。拿着外婆的照片，那微微笑，那发如雪，有太多酸甜苦辣要回忆，有太多喜怒哀乐要诉说。在回程的车上，我的泪水已在眼眶打转，宁可用生命的四分之三哟，换一换，外婆的百岁平安！
    病帏呻吟不息，倦容愁眉不展。外婆于我，我于外婆，是亲情，是血脉相连。无论是我，只要想到她的乐善，想到她的慈颜，都会于心不忍。不愿再去想象外婆撒手西去的那天。眼泪哭尽无所谓，而有所谓的是，亲情一旦冰结，我们再多的祈愿也只能化作思念，再也见不着其人，再也听不到其声，再也感觉不到外婆的温暖！
    我真的愿意，如果谁有回天之术，哪怕倾家荡产，都可以用来交换，让外婆延口残喘！